康平帝在位二十年,把大灃治理得井井有条,可称得上是歌舞升平,天下太平,但自从险些末世,灵气复苏之后,有不少人还挺长寿。
但论长寿人最多的,还得是秦家,听说他们有不传的养生古方,乃是那位入了道的大小姐流传下来的,家中人人都是按着这方子调理锻体,身体康健不说,还都挺长寿。
可方子亦要结合锻体操,比如道家的八段锦和太极等,所以秦家人的日常锻体活动就是练八段锦或是太极。
比起养生,盛京不少夫人更热衷向秦家人取经生子秘方。
是的,秦家人丁兴旺,外人十分相信他们家肯定有生子的秘方,不然为何这一代代的,阴阳这么调和,生多少男丁,几乎就有同样数量的姑娘,就算不同等,也一定是阳盛,使得秦家的枝叶极是繁茂。
一个家族要想枝叶繁茂,肯定得人丁兴旺,然后结姻亲,这些都是家族的助力和势力。
秦家经了几代人的努力,也算是发展成一个大家族,因为家教严谨,从秦明彦这一代就没有侍妾出现,故而秦念君这一代起,孩子都是嫡出。
有人就有争斗,大家族里亦然,秦家的兄弟姐妹之间亦有竞争,但那是对内的争,且不许搞阴谋阴司,要争,都摆在明面上争,对外,却是拧成一股绳,主打一个自家人自家可以欺负,外人不行。
凭着这股你追我赶不服输的势头,秦家的孩子们反而都挺出色,或许没有技艺全能,但总能找到自己擅长的那一个技艺,然后卯足了劲儿去学,反更得成就。
历经四朝,秦家已是五代同堂,王氏和万姨娘更是活成了老人瑞,她们不但熬死了自己的男人,就是下一辈的子孙,也熬死了两三个,已经将近九十的人,依旧耳不聋眼不花,是真正的镇宅老祖宗,如此高寿,也是所有人都无不为之感叹和羡慕的。
秦家的风水,真的养人呐。
是的,从发现秦家短短几十年发展成枝叶繁茂的大家族,就有人十分好奇是不是风水的问题,毕竟那家可是出了一个真君的呢。
这几十年,灵气充裕,道为高深的人也大有人在,仔细看了看,发现秦家的府邸风水确实极好,金吉之气很旺,有人虽然眼红,甚至想要把这宅子占为己有,却不敢对秦家真动什么手脚。
为何?
不管是权贵,还是佛道二门,都对秦家多有照应,你敢动,是嫌自己的家族太安生?
再说了,秦家只是人丁兴旺,子孙虽出色,但都挺低调,哪怕也有出一两个纨绔子,但绝没有行恶事的,他们读书的读书的,行伍的行伍,两者都不成的就经商,姑娘们高嫁低嫁的都有,可没有一个是嫁皇室的。
不是皇室不想娶秦家女,是康平帝临终前下了圣谕,皇室不得和秦家结亲,若结亲,剔除皇室身份贬为平民,如此,婚嫁随意。
故此,秦家的姻亲不乏权贵,但没有直接和皇室结亲的,他们家,成了纯臣,只忠于帝。
永延帝遵守先帝圣谕倒没啥事儿,到了他儿子乾宁帝,却是有些不太爽,愣是想让秦家女入宫,但却不了了之。
只有一些手段通天的才知道为何,是乾宁帝被警告了,此事才会不了了之。
被谁警告?
无非是那些凡人够不上的修道之人了。
所以对于秦家人脉之强,帝王也只能只眼开只眼闭,反正忠于自己就行。
王氏对已经成为老头子的秦明彦说:“水满则溢,家族强大是好事,但遇上一些心眼儿比针眼还小的帝王,咱们这样的就是眼中钉肉中刺了。还能相安无事,也全赖了你大姐的福荫,得佛道二门还有一些大家族的相护庇佑。”
秦明彦捋着白花花的胡子,道:“确是如此,您别忧虑多思,儿子会约束家中人,行事莫张扬,以免招麻烦。”
“是该如此。人情都是用着用着就淡了,予索予求只会招人烦,别把福报消磨了……”王氏微微阖眼。
秦明彦看着老母亲那已经佝偻下去的后背,一头银丝梳得整整齐齐的,虽保养得当,但也难掩皱纹。
老人瑞,可不是真的不老,若不是有大姐留下的经方,母亲和万姨娘又素来注重养生,她们估计早就驾鹤仙游了。
但两位老祖宗还坚挺的活着,他知道,她们不是怕死,是怕真的等不到那人归来,故而不敢死。
可是,年纪越大,精气神也是一年不如一年,就像现在,说几句话,就打瞌睡,这都是精神不济的表现。
秦明彦有些心酸,想说一句,如果撑不住了,就放手吧,就连滕昭都说过的,她们若真的不甘要等,哪怕到了地府,也可不急投胎,等着。
但她们不甘啊。
儿远行,多年不归,作为母亲,只想再看一眼,活生生的她。
所以他怎么敢说让她们别等了?
连自己都在等。
秦明彦听着老母亲发出细微的鼾声,上前拿了毯子盖在她身上。
王氏忽然睁开眼,看着他,道:“让思思回家来住一阵吧,我想她了。”
秦明彦心头一颤,喉头滚动了下,颤声道:“好。”
王氏又阖上了眼。
……
秦念君并没有远嫁,若不是家中兄弟几个,避免争斗不断,估计还会让她招赘,所以为了放在眼前,王氏给她定的人家也只是盛京的人家,家世清贵,十分和睦温馨,成亲后,就当家做主,和夫婿日子和美,如今也是三代同堂了,子孙亦十分出色。
日子顺遂,岁月并没在她的脸上留下多少痕迹,哪怕将近知天命之年,但仍十分年轻。
秦念君接到父亲的信儿,立即就来了,拜见了家中两位老祖宗,笑吟吟地陪着说话,只是,她的心却是一阵阵发紧和不安。
两位老祖宗比起上次见,虽没有病痛,但精气神,却是差了点。
王氏拉着秦念君的手,看着她的脸,眼神慈和,道:“如果你姑姑还在,估计也是长成你这样了。”
秦念君一笑,道:“哪能呢?我可没有姨奶奶长得美,姑姑多半也会跟姨奶奶一样。”
她说着,还看向坐在王氏身边打着瞌睡的万姨娘。
万姨娘手里还捏了一块云糕,闻言啊了一声,眼神有些茫然。
王氏拿走她手里的云糕,道:“别吃了,万一睡着了怕是要噎着。”
万姨娘乖乖地哦了一声,强打起精气神。
王氏见状轻叹,又看向秦念君,道:“这些年,委屈你了,你长得像你大姑姑,我们时不时就会把你看成她,把你当成替代一样,对不住了。”
秦念君鼻子一酸,道:“祖母您这是埋汰孙女我了,我像大姑姑,是我几生修来的福分,为此,我得了多少好处和庇佑呢?我顺风顺水半辈子,从没受过委屈,也不曾遭受过不平不公,我该偷笑才对。”
万姨娘此时说了一声:“像归像,你终究也不是她。”
这话,令王氏忍不住心生惆怅,看向门口,空空如也,盼了几十年,那孩子始终没像从前那样,出现在那里。
秦念君见两人如此,越发的觉得心中难受。
冬日雪花飘飘。
夜半,王氏忽然醒来,动静惊醒了服侍的仆妇,连忙上前伺候。
“给我梳洗穿戴。”王氏十分平静。
众人面面相觑,有人去给掌家的夫人传信,但却都忙碌起来。
待得一番忙活,王氏穿戴好,便颤巍巍地扶着丫鬟的手往万姨娘那边屋子去,并吩咐备轿子。
巧的是,万姨娘也像是和她心有灵犀一般,早已穿戴整齐,两人相视一笑,相伴而出。
西苑。
这里换了看守的丫鬟,但唯一不变的院子从未换过主人,摆设也一如既往。
王氏和万姨娘来到院内,扶着仆妇的手里里外外的提灯走了一遍,最后来到供奉画像的道室,看着画上的少女,两位老人家都有些哽咽。
这孩子,终是被她们亏欠了一辈子。
秦家有负于她。
两人上了一炷清香,又回到西苑的花厅,对所有闻讯赶来的子孙都挥挥手:“都回去歇下吧,我们老了,觉少,就在这里坐坐。”
但所有人都不敢动,实在是两位老祖宗的动静过于反常,又是这副年纪了,不得不心惊。
还是秦明彦让人都退下了,他和秦明淳都在这里伴着。
王氏和万姨娘分别就坐在太师椅上,轻声说着话。
“还是你这个傻大妞陪我到最后。”王氏拍了拍万姨娘的手。
万姨娘一笑,露出疏松的牙齿,道:“一起走,不怕。”
王氏也笑,看向门口。
有冷风吹进,仆妇想去关门,却被王氏叫住,不能关。
天色渐渐蒙蒙亮,空气忽然一凝,有一道青衣身影踩着晨光走进来。
“两位母亲,我回来了。”那人如是说。
王氏和万姨娘浑浊的眼睛流下一行眼泪。
终于等到你,回来就好。
乾宁十二年腊月冬末,秦府的两位老人瑞,于清晨带着满足的笑容,在两儿一女的陪伴下,与世长辞,驾鹤仙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