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行蕴手下一紧,可面上不动声色,淡声吩咐:“叫人做碗醒酒汤来。”
萧正应了声是,快速往膳房去。
宴上灯影绰绰,丝竹雅乐不绝于耳,觥筹交错间,谢行蕴不着痕迹地将白羡鱼放好,让她枕着胳膊趴在案上。
可无人注意到的地方,李长宁依旧保持着跪地的姿势,她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,极为不忿地再度开口,“父皇,儿臣不服!”
场地顿时安静了一瞬。
安贵妃的指甲扣在玉扶手上,目光微睐,“宁儿,你父皇已经网开一面,你还待如何?赶紧谢恩!”
武宣帝额头上的青筋微显,“你还有何不服?”
李长宁委屈地看一眼白羡鱼的位置,大声道:“儿臣向来谨记父皇教诲,从来不曾冤枉过谁,难道白羡鱼只是因为醉酒就可以洗清嫌疑吗?醉就醉了,还醉成这样,真的不是因为心虚吗!您去问问那些婢女,是不是白羡鱼离席回来之后就要了很多酒,才会这样把她自己这样灌晕过去的,如果她不心虚,怎么会突然喝下这么多烧酒,这本就很反常啊!”
“反常?在宴会上喝醉哪里反常了,羡鱼酒量本来就不好,随便几口就能醉,到七公主您这里就是心虚了?”
有酒坛碰的一声砸在案上,姬霜站了起来,双手环抱着胸,目光冷漠,“七公主如此咄咄相逼,是不是欺负羡鱼兄长皆不在京都,所以才血口喷人?”
李长宁狠狠剜了她一眼,“本公主怎么就是血口喷人了?”
姬霜冷笑了声就要开口,可被太皇太后温和打断,“好了。”
武宣帝深深凝视了一眼李长宁,看向一旁的御林军,“把送酒食的丫鬟都带来。”
“是!”
不消片刻,便有十数位丫鬟被压了过来,一个个都面色惶恐,不知发生了何事。
巧儿也正在当中。
她盯着白羡鱼喝完酒后便复命回了别处帮忙,虽是李长宁将她安插在今日侍奉的人中间的,可她一些活还是要做的。
巧儿心虚地撇了眼李长宁,李长宁拧眉朝她使了个眼神。
她有些心慌,这是事情败露了?不然为何七公主会跪在殿前。
“朕且问你们,今日可有人给白家姑娘送酒了?”
武宣帝的声音肃穆威严,暗藏阴狠,“若有半句假话,举家流放!”
巧儿浑身哆嗦了下,立刻磕头道:“回陛下,是,是我给白家姑娘送的酒,是她要的!”
“何时?”
“半个……半个时辰前。”
李长宁暗骂一声,继续开口:“肯定还有人给她送了酒,快说,不然要是等父皇查出来,你们就等着被流放吧!”
武宣帝的目光带着淡淡的威压,扫视一圈,一些人虽吓得腿抖,可也都没有人再站出来。
姬霜适时道:“没有就是没有,说了羡鱼酒量不好,先前七公主您邀她一起表演的时候羡鱼就有些醉态了,刚好和这个婢女说的时辰差不多,那羡鱼是完全没有机会再去做什么陷害您的事情吧?”
武宣帝皱着的眉一直未曾松开。
“不过……臣女倒是很好奇,不知陛下可否为臣女解答疑惑?”
姬霜嘴角挂上一丝浅淡的笑,抱拳行礼。
武宣帝道:“但说无妨。”
“不知七公主是如何认定是羡鱼陷害了她的?”姬霜淡道:“无缘无故的怀疑……不能不让人想多啊。”
怕不是给小鱼儿设了局,可没能得逞,所以才一口咬定是她的。
都是千年的老狐狸,这言外之意不言而喻,武宣帝当即面色就变了,“够了!此事不必再提,我看你是觉得惩罚太轻,那便再扣你一年年俸,加抄经文三百遍!”
李长宁羞红了脸,半晌不答话,只固执地跪在那。
武宣帝冷眼瞧了安贵妃一眼,冷道:“你教的好女儿!”
安贵妃面色一白,立刻咬牙出了座,行至李长宁面前一巴掌扇了过去,“混账!你父皇说话你听不见吗!”
李长宁被打地身体一歪,连忙站起来捂着脸哭。
脸上的红痕立刻肿的像是一座小山,可见十分用力。
武宣帝没有阻止,已然恢复了一派从容,威声吩咐道:“宴会继续。”
这会功夫,萧正已经端了醒酒汤来。
这云香厉害之处就在于喝完之后完全就是醉酒状态,醒酒汤和解酒丸都是有效的,查是断然查不出什么来。
谢行蕴派了个人给白羡鱼喂下去。
几番行酒令过后,直到戌时宴会方歇。
宴会一结束,姬霜就过去接了白羡鱼走,一直把她送到镇国将军府。
……
也是自打寿宴过后,白羡鱼身上那身银霜色的广袖流仙裙就备受追捧,引得众女争先恐后地来这铺子购买成衣,而她让盛姨准备的那些衣裳顿时一扫而空,即使价格已经卖的十分高昂,却还是远远不够。
“公子,您是不知道,姑娘那回就给了我一张图纸,就要我照着做,说是一定能卖出去,结果不过半月,这银霜色的广袖流仙裙就流行了起来,旁的铺子没有图纸,也没法子短时间凑齐这么昂贵的料子,这区区几日的营收直接就翻了好几倍,怕是都抵得寻常三个月的营收了。”
盛姨喜不自胜地写了封书信报告给白陌淮。
白陌淮坐在椅上,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正在院子里倒弄胭脂的白羡鱼。
宽敞明朗的院子里,四方石桌上摆放着几个精致的瓷器,一些瓶瓶罐罐揭开了盖子随意摆着,靠近白羡鱼座位的那一方还有一本翻开了大半书页的古籍。
原本以为她是想玩玩,没想到却真的上心,而且,做的很不错。
白陌淮回信一封,让盛掌柜不用再写这些给他,本也不用写的,盛姨不过是习惯了,因此才报备。
……
那日寿宴过后,武宣帝便对安贵妃闭门不见。
后者夜不能寐,终于在一日下朝过后在武宣帝必经之路“偶遇”了他,一袭轻纱流烟裙尤为动人,后宫中众颜色皆有,可唯独只有安柔儿格外大胆些,这多日不见,武宣帝气也消的差不多了,承了恩泽之后,安贵妃便趴在武宣帝怀中讲话。
“皇上,上回是宁儿的错,您就别怪她了,这些日子她已经知错了,天天以泪洗面,生怕您不理她了呢。”
武宣帝眉皱起又松开,“怎么就养出了这样刁蛮的性子。”
他话虽说的重,但安贵妃擅长察言观色,马上就看出来武宣帝还是心疼的。
她眼珠子一转,娇滴滴道:“臣妾年轻时候也任性呀,可是后来遇到了皇上您,便收敛了好些脾气,皇上现在还不是只喜欢臣妾?”
武宣帝豁然一笑,“你倒是得寸进尺。”
安贵妃心知哄得差不多了,这心才安下去。
“不过……你倒是提醒了朕,宁儿现在也及笄了,该许配人家了。”
安贵妃心头一跳,状似无意道:“我瞧行蕴就不错的,皇上您以为呢?”
武宣帝想到之前静安长公主的话,皱眉直接道:“宁儿和安儿要是遇到一块,蕴儿府上怕是永无宁日,蕴儿聪颖无双,可堪大任,若是因为后宅分了心,与我大夔社稷有碍。”
安贵妃不甘心,“可是……”
“不过,半月之后,大庆使臣和他们的二皇子莫临渊便要来京都。”武宣帝沉吟片刻,认真道:“听闻此子很是不凡,若是配宁儿,倒也不差蕴儿。”
安贵妃一怔,声音有些发抖,“皇上……您这是想要宁儿去和亲?”
“他们此次是为了边塞那几座要塞而来,最少停留两月,这期间朕会令一众适龄的皇子皇女招待他。”
武宣帝瞥她一眼,虽然大庆皇帝并未说明,可他们两国谈判向来只派来使,从未派过皇子来,这说明,大庆也是有意联姻的,不过是在试探他们大夔的态度,若是他不应,大庆也不至于丢了颜面。
“派宁儿和大庆联姻有何不可?”
安贵妃一时无言以对,武宣帝却已经闭眼熟睡。
便是随意找个了解当今几国局势的人问一问,都知武宣帝是如何好战的,镇国将军府之所以变成了京都的庞然大物,便是深受皇上器重,只因白檀深征战未有败绩!
李皇后生下的嫡长公主便是派去了和亲,不过数年,武宣帝便号令大夔将士,指兵破城,三月便破了对方十余座城池。
而自那以后,李长安便再无消息传来……可武宣帝也无半分动容。
若是宁儿也嫁过去,定是一样的下场!
她身边的男人虽怜爱她,可也是真的冷血啊!
安贵妃忧心忡忡,忽然想到了那日在寿宴上惊鸿一舞的白羡鱼。
若是那大庆皇子看上的人是白羡鱼,
她身世背景都不错,若是封个郡主嫁去大庆,应当也是可以的!前朝也是有先例的!
要是白羡鱼在那,那个大庆二皇子应当也不会看上宁儿吧。
安贵妃暗下决心,一定要在使团来之前,让皇上答应让白羡鱼也一同随着他们出游!
……
自打那日答应了谢行蕴的要求,谢行蕴每回出了翰林院,便要绕远路来镇国将军府一趟。
可也很是低调,并不会走正门,墙的另一头还有萧正放风。
每回他一来,白离的脸色也挺难看,可谢行蕴倒也有分寸,并不会做什么越矩之事,只不过会变成花样给白羡鱼买吃的。
这日,檐角的铃轻摇,白羡鱼刚绣好了一尾焰尾鱼,没来得及放下针,就有一串火红的冰糖葫芦送到了她面前。
白羡鱼眼睛顿时一亮,可随即想到了什么,立刻抬头,看清来人之后无半分意外地道:“……又是你。”
谢行蕴手中拿着糖葫芦,穿着朝服,腰间一块碧玺玉佩,身子压低了些,望向她的墨眸裹挟几分深邃,“累不累?”
白羡鱼看他额间的汗,那句本来要脱口而出的“我觉得你好像比我累”被她咽了下去,要是她这么说,会让谢行蕴误会她在关心他的吧。
“还好。”她低头,继续整理针线。
谢行蕴看着眼前女孩低着的小脑袋,有种想要揉一揉的冲动,可忍住了,又在她面前半蹲下来,支着下巴轻笑道:“小鱼儿,我骑马跑了三条街,你好歹也吃一口。”
白羡鱼没抬头,“不想吃。”
谢行蕴凝视着她的眼睫,眸间划过一丝促狭,“那刚才是哪个小姑娘的眼睛都亮了?”
白羡鱼理直气壮,“你看错了。”
“哦。”谢行蕴轻勾了下唇角,眉峰微扬,“当真不吃?”
白羡鱼取了红线,摆好位置,果断道:“不吃。”
谢行蕴眸光微暗,但很快便恢复如常,询问道:“那我明日给你带西巷弄月楼的糕点?”
白羡鱼忙着穿针,稍蹙起眉,“我想吃自己会去买。”
“生气了?”
谢行蕴把糖葫芦放在桌上,眼皮微撩起看她的表情,不确定道。
白羡鱼抬头看他,语气莫名,“我生气什么?”
被拒绝的又不是她,她生气什么。
谢行蕴见她脸上没有露出不耐烦的表情,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轻快。
他不懂姑娘家的心思,也不擅长这些追求人的路数。
可她的心思他猜不透,只能通过观察她的神情略知一二。
直接问她,倒是省去了一些误会。
“没生气就行。”谢行蕴眸底凝聚几分笑意,姿态慵懒。
他说完就准备走,可是白羡鱼叫住了他,放下手中的针,“等等,把你的糖葫芦带走,还有那边那一堆。”
随着她的手指看过去,一旁的凉亭中已经放了不少东西,糕点,酥饼,还有很多钗环。
谢行蕴半点不意外,薄唇微掀,“送给你的就是你的东西,随你处置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可是男人已经熟练地翻墙离开,一套动作行云流水,甚至有几分熟稔的美观。
“……”
白离跳下树道:“小姐,这小侯爷追姑娘也太不用心了,送吃的好歹也送些好的,侯府还没有山珍海味吗?”
白羡鱼心道,他哪是不用心,是已经用心的过分了,弄得她真的很好奇,谢行蕴看上去淡漠至极,好似没有什么能被他记挂在心上,但又是如何这么……准确地记得她喜欢的东西的。
这物件虽多,却都是她喜欢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