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少年愤愤道:“一本破册子,要两千纹银,你怕不是缺钱缺疯了吧?”
“开门做生意,您有您的选择,我也有我的规矩。”陆温面色淡淡,不慌不忙,不卑不亢。
“您嫌贵,前十章都是免费的,您可以随意挑着看。”
那少年嘁了一声,又揭开另一本册子,念道:“南北大陆公子排行榜第一名,陆云涿,陆云涿又是谁,怎么都是没听过的名号。”
他那同窗也是个十三四的少年,绑着高马尾,也和陆温一样,用一截缥青束带系着,束带很长,随风摇曳,飘垂至后脑,很是清爽利落。
“行知兄,陆云涿,就是南边的降臣,临松大名鼎鼎的定南侯。”
陆温目不能视,看不见那见多识广的少年样貌,却总觉得声音极其熟悉。
“南凉叛过来的?”
“对。”
“一个南凉人,凭什么登顶公子榜,我不服。”
陆温拿过册子,继续念道:“第二名,宋兰亭,南凉,西屏郡人士,第三名,楚长赢,南凉,雁江人士。”
围观的百姓都是北弥人,若美人榜前三,南凉一名,北弥一名,还有一位,本是南凉人,却嫁到了北弥,勉勉强强,也算得北弥人,他们无可指摘。
可这公子榜,从一到三,凭什么都是他南凉人全占?
众人沉下脸:“怎么全是南凉的?公子榜前三,咱北弥一个都没有?”
“就是,咱北弥的小郡王,咱灵台的苏刺史,还有薛大将军,哪个不是风流倜傥,气宇轩昂的,凭什么叫他南凉人压了过去。”
“我瞧这榜单,一点儿也不公正。”
陆温上前,柔柔一笑:“若要公平公正,我倒有一个法子。”
“什么法子?”
陆温从车轮缝隙中,推出一块木板,前面放着三只黑漆漆的木盒子:
“以一两银子为记,大家支持谁,喜欢谁,便投下一两银,为他记票,票最多者,胜。”
“什么意思,一两银子一张票,计数投票?”
那名唤行知的少年郎瞪大了眼睛,满脸疑惑。
陆温答:“正是。”
梵音寺往来都是些有权有势的官宦人家,若说两千两,还要思忖思忖。
这一两银子,实在算不得什么,就当消遣消遣,当即就有人往那木盒子丢去银钱。
“我选苏刺史!”
陆温点点头,将木板竖起,又用固定的木夹,将一张白纸摆在正中,写下苏宛的名字,记一两银,便画上一横。
霎时间,梵音寺前人潮涌动,乌乌泱泱的一大片,都觉得新鲜,颇得意趣,那三个盒子,很快便装的盆满钵满。
陆温又道:“除了第一美人,第一公子,第一富豪,第一才华,第一风流,第一画技,第一琴技……”
“您只要心目中有支持的人选,都可以花银两为他投票。”
偏人群里有个钉子,是在旁卖糖葫芦的摊贩,十分艳羡陆温,光凭口才,便白白募集了如此多的银两,存了心思要捣乱,这时站了出来,高声道:
“你排的,作数么?明儿我排一个,后日他排一个,您是光动动嘴皮子,就把这钱赚了是吧?”
百姓听了这话,细细一琢磨,确实又是这个理儿,一时群情激昂,又嚷嚷着要退银子。
这时,从百米外,浩浩荡荡来了一群人,是坐着金丝边儿的软轿来的,排场极大。
为首者是个五十多岁的胖子,穿着极明艳的绸缎长衫,绣着精功雕琢的花鸟纹,膀大腰圆,笑呵呵的,一看便是富贵人家。
他身后有个二十出头的娇俏女子,也一袭莹白衣裙,袖口上用银线绣着金边儿,云鬓高耸,缀满了琉璃点翠,顾盼流转,蔚然生香。
那姑娘笑语盈盈,声色温软柔美:“不就是银子么,咱们吴家,最不缺的,就是银子。”
“姑娘,美人榜第一,我要押宗室之女,临松的玉章郡主。”
陆温点点头,在白纸上写了北弥玉章郡主的名字,预备在名字下方画上一横时,那姑娘又道:
“我押五百两,抠抠搜搜的,倒显得我吴家小气了。”
诸人连连抽了一口凉气,那摊贩惊道:“五百两?”
“五百两又怎么了,我买的是个痛快。”
那胖子也上前,从袖中掏出厚厚一叠银票,往漆盒里丢去:
“这公子榜嘛,薛大将军替咱们北弥开疆拓土,威名赫赫,我就押薛雅之薛大将军,一千两!”
人群连连鼓掌:“好!”
章行知乃灵台都督府法曹之子,自幼耳目濡染,司法严谨,围观了片刻,撇了撇嘴,劝道:
“这位世叔,往日买卖货品,还得买个实打实的东西,现下,她光是叫咱们计个票,您就掏一千两银子去,属实……属实……”
那胖子慢悠悠的抬了抬眼皮,嗤道:“我有钱,怎么花,那是我自己的事儿。”
陆温立时上前逢迎,笑靥如花:“确实是这个理儿,管天管地,还管人怎么花钱么?”
那胖子嘴角含着讥讽的笑,也道:“就是,我吴金牙在灵台府,有三十八间铺子,只要我乐意,谁也管不着!”
“你!”章行知好心劝诫,却被人噎了回来,一挥袖袍,也讽了回去,“举止粗俗,土大户也!”
那胖子立即黑了脸,冷笑一声:“自个儿出不起这个钱呐,别就来这儿,打肿脸充胖子了。”
那章行知被他噎得面红耳赤:“你!”
那胖子又道:“要是不行,小少爷,还是把你家高堂叫过来吧。”
章行知毕竟年不过十五,正是年少气盛之时,闻言,立时恼羞成怒,喝道:
“姑娘,公子榜,我买苏刺史,三千两!”
说罢,身后的书童面色复杂,掩着口鼻,低声道:“少爷,这钱可不能用呐,这是大夫人给您打点几位先生的敬礼。”
“我的钱,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,速速拿去。”
那书童面色几番为难,终还是将银票丢进了木盒子里。
一时间,百姓们纷纷解囊,为自己心仪的美貌佳人,风流公子摇旗呐喊,奉银助威,场面之热烈。
可谓是连佛也没人拜,香也没人敬,全都堵在这儿了,只为看个热闹。
而最热闹的,当属是那吴金牙和章行知,一个支持苏宛苏刺史,一个支持薛雅之薛大将军,好好的银票,像流水一样洒了出去。
但凡章行知加了注,吴金牙又立即跟注,一来一回,二人的名次,上上下下,起伏不定。
时而是苏宛领先,时而又被薛雅之反超,真真是“争得你死我活”,令梵音寺前的百姓看得那叫一个流连忘返。
……
然而,灵台城门口的那白须守卫,却是忧心忡忡。
苏刺史也曾成立过专管户籍的衙所,亲自命了人,带着空白的户籍,文牒,户贴,家家户户去走访,争取将各个村子的百姓,都上了户籍。
可生于乡间,多数是识不得字的,连往日缴纳朝廷的赋税,都是请书吏代写。
专管户籍的小吏,一开始倒是兢兢业业,只是架不住人多,事又琐碎,乡间 农户,通常连自己的名字,都说不出个完整的,就只有个代名。
这差事,他们办的极艰难。
加之后头南北交战,灵台又涌入了不少从淮溪、汝阳、湖州、云洲、琅琊四郡迁徙过来的百姓,后头,也就得过且过了。
那虎子,福子,与那盛氏,虽是两姓,却是一家,怎么盛女办得户籍,又识文断字,自己的两个表亲,不识字便罢了。
家里有个识字的,却没办得户籍?
大部分的农户都没有户籍,怎么偏她有户籍,还是刺史大人亲自督办的?
他忖了忖,心里起了疑,趁着下值的当口,去了刺史府。
苏宛一袭绯袍,身姿端正,面容清俊,腰间挂着绣了仙鹤纹的招文袋,正坐在书案边,提笔写着什么,听他说完,顿了许久,才抬眼看着他。
“你是说,盛飞鸾,可能是南凉的鼹人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