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退出房间,又唤小二,复辟一雅间,她乖顺坐着,只待秦无疏宴毕。
约莫是饮多了酒,她一身酒气,脑袋也混沌,全身发着热,只觉憋闷,遂站起身子,开了窗。
她算是官差,钟离坊为她置的是一间上好的雅室,视野极佳。
她一开窗,入目所见,便是钟离坊身后的湖光山色。
正中湖心亭,挂了数盏灯笼,清光明亮,一人仰躺在一张躺椅中。
一个风骚美人儿,半露酥胸,坐在他的腿间,媚眼撩人心弦。
他一手拦住美人腰肢,接过美人送抵唇畔的桂花蜜,一手执起酒杯。
清透的酒液倒入仰头的胡姬口中,溢出唇边,顺着脖颈优美的线条缓缓滑下,落入美人松散的衣襟处。
那男人眉眼出奇的漂亮,若说皮相已然世间少有,骨相更是奇绝,从上到下的轮廓,清爽又利落,双眉正中有一颗小小的红痣。
他的面庞,论眉眼,论口鼻,无一处不是绝佳,称之“美丽绝伦”也是使得的。
她眉头一锁,不知怎的,竟不想叫三殿下与谢行湛相见。
她大约能揣度出,三殿下来此用意。
这场接风洗尘的宴,约莫也是殿下授的意。
若三殿下才是那个与她婚约在身的良人,晓得她从重华宫莫名失踪了,谢御史又同一时间告了病。
必定能盘算出,他二人早已混进了北上和亲的队伍。
这是,要捉她回重华宫?
她虽忘了些事,也知道深宫寂寥,叫人窒闷,她离了宫,就绝不会轻易回去。
她正思忖着,却见三殿下的眸光,不偏不倚的落在她身上,眸底似有滚烫灼火,要烧尽这殿宇梁阁。
陆温与宋兰亭凝视半晌,于是,心一横,果断关了窗。
宋兰亭面寒如霜,推开那胡姬,气急败坏的踱了两步,飞身上窗檐,沉下气来,敲了敲窗户。
“陆云栖,开窗。”
陆温开了窗,很是讶然:“殿下……您……”
一个谢行湛,一个宋兰亭,脾性相差无几,都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就算了。
还都身有恶疾,孱弱不堪,那也算了。
可他们俩,分明功夫了得,一个假作无能,一个佯装风流,作派,简直一模一样。
“殿下,您先进来。”
陆温推开窗,很是殷勤。
她仔细打量着宋兰亭的面庞,突然有个念头,从心中一蹿而过。
若仔细端详,两张面孔,竟也有相似之处,俱是高鼻深眸,神清骨俊,一个清俊绝伦,一个明魄无双。
只是清俊绝伦的那位,端的是一副游戏人间的恣意浪荡,风流倜傥。
明魄无双,勾人心魄的那位,却是个生人难近,清冷出尘的安静脾性。
他迷离的长眸微微挑起,嘴角轻挑,慵懒浅笑:“见我就跑?”
陆温立即屈膝噗通一跪:“绝对没有!”
宋兰亭扶她起了身,径直坐在桌前,啜了一口冷茶,眸光冷淡:
“那你关窗作什么。”
陆温喉头一噎,脑中急速飞转,决定先发制人:
“刚才湖心亭有个浪荡子,好像要对一个姑娘行不轨之事,奴婢怕扰了他们行云布雨,遂关了窗。”
若他们二人真是有了婚约的,她方才,便是将他浪荡纨绔,一览无遗。
早便听闻三殿下残暴妖祟,仅因御史夫人不从他绝婚再嫁,就被他剥皮抽筋。
那事儿,传的沸沸扬扬的。
她从前不信,可今日亲眼所见,他的风流是真,浪荡是真,残暴是不是真,就不重要了。
她开始为自己的未来,感到忧愁了。
他冷着面:“什么行云布雨,那女人是东宫派来的探子。”
陆温眼眸微垂:“殿下与谁欢好,都与奴婢无关。”
他猛然一颤,目色中似有血红,她还垂着脑袋,忽被他按到了墙壁上,他的前胸紧紧的贴着她的后背,紧紧摁着她的肩膀,将头抵在她的肩侧。
一呼一吸,沉重又缠绵。
“不重要?”
陆温一双秀丽眉目死死的绞着,又想反抗又不敢反抗。
这人,是跟她有婚约的。
还是戚家长辈,当朝太后,赐下的婚事。
太后已逝,逝前遗言,于情于理,于孝道而言,她都不能拒绝。
况且,他又是个权倾朝野的人物,好像比谢大人,还要厉害些?
万一得罪他,阿兄归北,岂不又添一层阻力?
她漆黑的眼珠滑溜溜一转,朝着宋兰亭轻呼了一口气:
“狸儿,狸儿知道殿下刚才,是想叫狸儿吃醋,狸儿是因吃了醋,才关的窗!”
原本紧绷的身躯,果然在她说完这句话后,逐渐放松了些。
正当她以为他要放开她时,他却拥得更紧了。
他用柔软的唇畔,轻轻拂过她的白皙的脖颈,他感觉到,有阵阵温香从她的脖颈泻出。
他循着香气,沿着线条凌厉的脖颈,缓缓滑了过去。
最后,无情的,咬住她的颈侧。
她浑身一紧,偏头一侧,躲过了那道缠绵缱绻的吻:
“殿下醉了。”
他一怔,一双英挺剑眉高高拧起:“躲什么?”
陆温僵住,干脆偏身一跪,伏拜叩首:“殿下……我……我……”
她忖了半天,也没想到,该怎么个告罪法。
宋兰亭饶有趣味的看着她:“你什么?”
陆温心一横,像只鹌鹑一样,低垂着脑袋:“我……觉得,国丧期间,殿下应该禁一下欲。”
空气瞬间凝固。
她丢失近半年的记忆,如同一个懵懂的稚儿,只能依靠别人的只言片语,依靠揣测。
慢慢将这些时日所发生的一切,她所有缺失的记忆,凝聚起来,凑成一个完整的事件。
而多方验证下,可以确定的是。
谢行湛只是个好抢人妻的混蛋。
眼前人,才是她的命定之人。
陆温给自己壮了壮胆,微微抬眸,他的眉目之间,阴沉得好似山雨欲来。
她又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:“不就是三年嘛,很快就过去了,到时候殿下想吃吃,想喝喝,就算家中养一百个姬妾都没事的。”
他嗓音沙哑,眸色低沉:“我不养姬妾。”
陆温眉头一锁:“那殿下想养什么?”
莫不是改了性子,不爱舞姬伶人,改作豢养男娼了?
宋兰亭面无表情:“养你。”
陆温:“……”
陆温怔在原地,忽然,远处火把重重叠叠,无数影子逐渐交叠。
钟离坊吵吵嚷嚷,秦无疏面色雪白,飞身掠来,连向三殿下请安也忘了。
“淮安郡主,不见了。”
远嫁和亲的淮安郡主忽然丢失,消息若是传了出去,南北局势又将风雷盖顶。
陆温连踱几步,沉吟少顷:“秦将军,你觉得,她是被人掳走,还是自己逃了?”
秦无疏冷着一张脸:“都是我的错,今日不该应了刘知府的邀。”
陆温叹了口气:“哎,只要是淮安郡主自己想逃,无论何时,无论何地,你都是防不住的。”
宋兰亭眉梢高挑,绽出个顽劣笑意来:
“依本王看,鸾妹妹逃得好,要打就打,难不成我泱泱大国,还找不到一个可以领兵出征的人么。”
秦无疏道:“殿下,天爻谷一案后,苏凌郡饱受战火摧残,整整一年余,若是战火重燃,您知道意味着什么吗?”
他顿了顿,神情平静:“这一年时间,只够他们刚刚建立起秩序,将将使这片土地恢复一点点的生机。”
他的目光清澈,每一句话,缓而坚定:“您一句话,决定着他们的生,和死。”
一缕清和笑意,浮上宋兰亭的唇角,他挑眉一笑:
“那傻子眼光不错,只是。”
宋兰亭顿了顿,倾身拦于陆温身前:“陛下密旨,送嫁淮安,而不是她陆温,皇祖母懿旨,哪怕是父皇,都不敢违逆。”
“她现在,是我的王妃。”
陆温一瞬了然,秦无疏不急去寻淮安郡主,反而是来寻她。
真正的昭和郡主,不就是她么。
她跟随和亲队同行,是与谢行湛一般,戴了面具,掩了容貌的,多出来的一人,无人在意。
如今,只要她回归原位的位置,待出了天门关,迎入北弥皇宫掖庭。
谁又会知道,南凉陛下的一计偷梁换柱,被她神不知鬼不觉的,又拨乱反正了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