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温冷冷一笑:“谢大人,没有一句解释吗?”
谢行湛轻叹一声:“毒是我所下,却是得陛下旨意。”
陆温面色已然阴郁万分:“你嘴里向来是没什么实话的。”
谢行湛笑意深邃:“得夫人一句‘向来,’看来夫人,对我了解颇深。”
陆温眸色一沉,莹白修长的五指,倏然扼住他的喉咙。
“为何下毒。”
他脖颈修长,莹如白玉,她手下用力,依稀可见皮下青筋暴起。
“那毒名唤青落鸠,采以百年木灵芝,百年太岁肉,六十年的赤水藤,辅以四季春露炮制而成,有延年益寿,保养肌肤的功效。”
陆温静默半晌,力度已显凶狠:“和我失忆有什么关系。”
他笑意未减,反而眼眸微阖,用削瘦的下颌,轻轻蹭了蹭她的指节,好似眷恋万分:
“我初次炮烙此毒,火候,没掌好。”
陆温:“……”
这人厚着脸皮痴缠上来,她又不能真正杀了他,只能气急败坏的撒开手,往后一退。
“你是说,你把我当成药人,随随便便试了你的毒?”
哪知他又上前一步,拥她入怀,将脸埋入她的颈窝,轻柔的嗅着她的青丝。
发间如绸如锻,顺滑轻软,似有草木香气,好闻极了,次次温存,只这林野香气,便叫他欲罢不能。
“为人夫君,为夫人温养肌肤,有何不对?”
失了约莫半年的记忆,她对谢行湛的印象,仅仅只是于她有恩的天子近臣,权柄滔天的夜宴司之主。
她不习惯,这样被他拥着。
她往后缩了缩,与他又隔了些距离:“我……当真的是你的夫人?”
眼前的俊美郎君露出不满的神情,突然翻身,将她环抱着,抵在在门扉后。
冰冷的气息逐渐逼近,他撩起她的衬袍,将那宽阔却冰凉的手掌,送入她的袍服深处。
“你不信我,我只能躬行实践,叫你信我。”
陆温闷哼一声,被那凉意刺骨的手指,激得狠狠打了个冷颤。
她正欲要反抗,却发现自己浑身僵硬,好似被点了穴一般,一动也不能动。
她虽待这事物并不扭捏,但她神思未解,又见他如此急躁,心下不悦至极:
“你说我是你的夫人,可有凭证?若无凭证,万一你是看我失了忆,唬我呢?”
他不答,只是缓缓靠近她,男人的气息随着他靠近,一同扑入了她的鼻端。
是很好闻的寒梅霜雪的气息,不浓烈,也不清淡,恰当好处。
陆温一怔。
南柯一梦,她最先忘记的,是梦中人的容颜。
可最难忘记的,是气息,是比记忆更深刻的,那冰凉的躯体,覆盖在她身上的感觉。
她因那沁雪般的冷意,打了个寒颤,本能的觉得,他所说,极有可能为真。
只是自己分明记忆里还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,凭什么要被他按在门框上,像个泥塑一样,迫行那事。
思及于此,她莫名觉得委屈。
受人逼迫的委屈,失去记忆的怅然,齐齐涌上心头。
她眼眶微红,泫然欲泣。
见她委屈万分,谢行湛心下一软,收回凉意刺骨的掌心,喉间轻滚:
“要什么凭证?”
陆温道:“聘金有无?”
他呼吸沉沉:“礼八万金,铺两千座,珠两千颗。”
陆温一顿,难掩惊诧:“这么多聘金,都是你出的?”
瞧他面色愈发的黑了,陆温连忙换了话语,安抚道:
“我的意思是,谢大人清正廉明,何时攒了那么多的身家?”
她若没记错,谢行湛官至二品,文官之中,当属俸禄最高者,却家中无仆,万事亲力亲为。
不说家徒四壁,却也家无余资,怎会出得起这般丰厚的聘金?
太阳早已高高升起,溶溶辉金洒入房中。
他的身姿清幽利落,行至外室书案前,取出一个金漆黑匣。
他慢悠悠将黑匣打开,将里头的婚书递给她:
“都是犯了事的官员,供奉到都察院的银两。”
陆温展开手中的婚书,文字的确是谢行湛亲笔,字迹清俊端肃,一横一折,都规范得如同书法名家的字帖临摹。
婚书精巧,是一卷金绣边的绢书,以金粉书写着瓜瓞绵绵,情敦鹣鲽等誓词。
婚书的名字,也确确实实是他们二人,只是她的名字,并非陆家女,只有栖云二字。
陆温一边儿翻着婚书,一边儿问他:“你都收了?”
“收了。”
“人也放了?”
“砍了。”
陆温噎了一噎,凉凉瞥他一眼:
“收了人家的供奉,还砍?”
谢行湛眼皮微抬:“怎么,砍不得?”
“你不怕他们上折子告你受贿?”
谢行湛轻笑一声:“我告诉他们,交出家财,坦然受死,我保他们九族一命。”
陆温问:“那你保了吗?”
谢行湛眉头一挑,唇边生出一丝妖邪的笑:
“没保,九族尽夷,死人才不会泄密。”
陆温摇了摇头:“我就不信,他们就这样被你三言两语哄骗了去,甘心将自己的家财束手以奉。”
他眸底淡淡,神色无波无澜:
“人都有弱点,临死之人,弱点尤其多,为保亲人无虞,哪怕要他千刀万剐,只怕也是无有不应的。”
陆温不免诧异:“就没人识破,你这些话,都是些鬼话?”
谢行湛长睫微垂:“哦,也有没信的,你们陆家的家财,我倒没骗到手,都充了国库。”
提及陆家,她不由得怔了怔,心里总觉得十分寥落,说不出来的沉闷郁然。
像是心口空了一块,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人或物。
她知道他在骗她,从第一句话就知道。
但他既然编织无数谎言,也不告诉她失去记忆的缘由,她哪怕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,他也只会一而再,再而三的编织出更多谎言。
真相,要她自己去寻。
翌日,她趁着谢行湛去上朝,离开谢宅。
“掌柜的,来壶青梅饮。”
那音色清冽似泉,偏音量又温又柔又软,叫酒肆内的食客,都酥了半边儿的身子,连忙停下筷子,好奇的那朝门外看去。
推帘而入的少女,芳龄不过十八,身着一袭水蓝色轻缎仙鹤纹绣短袍,底下是一件月白色绣桃春花枝长裙。
漆黑发髻上簪了一枚赤金双翅猫眼流苏簪,一双细小珍珠缀边的碧玉耳坠,更衬得她娇美无双,艳丽至极。
掌柜手脚麻利,动作也迅速,她刚入了座,就提来一壶酒,又问她要不要小菜。
陆温不喜铺张,只说晚间若要,再来唤他。
那掌柜也识趣,连忙替她斟了一杯青梅饮,愈发小心恭顺:
“二楼还有唱小曲儿的,姑娘要不要点上一首?”
陆温不擅酒,若是贪酒喝,必定只点这青梅饮,既有酒的清香,亦有梅的酸甜,酿造干净,度数颇低,多饮也难使人醉。
她在祁州郡时,常是整天都拎着酒壶的。
她饮了两盏,也觉光饮酒总是无趣,便应了掌柜所言,问:“都有什么曲子?”
那掌柜抚掌大笑:“要说这些日子,最火热的,当属归远侯的《楚宫谣》了。”
陆温略微一愣:“归远侯?”
那掌柜朗声道:“姑娘还不知道吧,怀远大将军被陛下敕封为归远侯,咱这曲《楚宫谣》,唱的就是归远侯智取楚王宫,大败西蜀楚氏的故事。”
陆温舒心一笑:“就听这首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