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佩雯始终冷着脸,不愿领情。
江潮见状,冷笑了声。
放下筷子,起身离席,语调轻慢,“不吃了!”
江佩雯也跟着起身往外走,“我吃饱了。”
“哎,雯雯,你就喝了一口粥,再吃点啊!”
江爸爸端着碗,追到了门口,眼看江佩雯跑掉,长叹了口气。
他回头,发现我们神色尴尬,赔笑道,“佩雯从小被我宠坏了,有些没规矩,让你们见笑了。你们继续吃,不用管她!”
这种情况谁还吃得下去,我把安言昊从椅子里拽起来,讪讪一笑,“江叔叔,我们吃饱了,去找佩雯聊天。”
江爸爸疲惫地点头,“去吧。”
我们追出江宅,只见江佩雯一个人朝后山方向走去。
我们跟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,一路爬到半山腰。
她驻足在一个类似砖瓦堆砌的窑洞面前,那窑洞看起来非常狭小,只有一米宽,成年人在里面根本直不起腰。
江佩雯凝视着那个黑漆漆的窑洞,启唇,“你们知道,这是用来做什么的嘛?”
我和安言昊同时摇头,就连上天入地,博古通今的龙冥渊也难得露出迷茫。
江佩雯微微一笑,笑容却有些讽刺,“这是寄死窑,又叫老人洞。”
我蹙眉,“什么是寄死窑?”
江佩雯淡声道,“我们村子距今有一千多年的历史,很多人家还保留着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和习俗,寄死窑就是其中之一。
在古时候,我们村子里的老人凡是年龄到达六十岁,就会被儿女们送入这些窑洞里来。
起初会每日送三顿饭,顿顿大鱼大肉,送一次饭,便摞一块砖。
后来慢慢减少为一天一顿饭,或是三日一顿饭……大约百日之后,洞口就被砖头完全封死,窑洞也就成了老人的坟墓!”
“这是什么可怕的习俗,这不就是杀人吗?”安言昊大惊失色。
“因为在以前粮食短缺的时候,老人是没有生活能力的,到了六十岁就算不死,基本也是疾病缠身,下不了地,种不了田。
老人死去,就可以把饭省下来给孩子吃。
在我们村子里,这是一桩美谈。”江佩雯平静说道。
“你们村子不会现在还有这种‘美谈’吧?”我毛骨悚然。
江佩雯摇头,“这些窑洞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废弃了。”
“那就好……”
我松了口气,可心里却依旧沉重。
贞节牌坊、女婴塔、寄死窑,这一连串的封建陋习都在迫害着那些年代的人。
这山坡上望不到头的窑洞,里面埋葬着数不尽的老人尸骨……
江佩雯再次开口,“我太奶奶就被送进了寄死窑。”
我惊愕地看向她。
她的表情波澜不惊,垂在两侧的双手却紧握成拳,“我们村子的水土比较好,老人家都很长寿。
我太奶奶活了一百岁出头,身子骨非常硬朗,还能抱着我在庭院中散步。
突然有天早上,我睡来发现太奶奶被我爸和二叔关进寄死窑里面。
那时候我才五岁,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,以为太奶奶只是换了个地方住,依旧每天吃完饭就跑去后山找她玩。
太奶奶每次看见我都在哭,拉着我的手,说舍不得我……
我看到奶奶一天比一天消瘦,而朱姨却只送肯送一顿饭,还是些让人吃不饱肚子的青菜白粥。
于是我每晚趁大家都睡着了,偷偷去给太奶奶送饭。
可没过多久就被我爸和二叔发现了。
他们意识到这样不行,就把太奶奶接去了县城里,与我分隔。
我有半个月的时间没见到太奶奶了,很想念她,就趁朱姨不在,偷偷坐上小巴车来到县城。
走到太奶奶家门前,我发现房门是虚掩着的,便直接钻了进去。
我听到卧室里传来太奶奶的咳嗽声,就悄悄凑过去,从门缝里看到太奶奶瘦得像具皮包骨,躺在枕头上吃力的喘气。
而二叔则站在太奶奶的床前,他大喊了一声,‘奶奶,时辰到了,您该上路了!’
太奶奶惊恐地看着他,虚弱地喊道,‘雯雯,我要见雯雯!’
我听到太奶奶喊我的名字,刚要推门进去,却见二叔扯过被子,按在她的头上。
太奶奶挣扎了几下,很快就不动了……
而我爸爸就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抽烟,神色非常冷漠,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!
我吓得转身跑了出去,后来还大病一场。
很多细节已经在我脑海里模糊得想不起来,但我至今还记得太奶奶临死前叫我的声音,和我昨晚梦里一模一样……”
江佩雯难过得闭上眼睛。
我曾听过一些传闻,富人在生孩子之前会寻找厉害的术士,算剖腹产的时间。
让孩子在特定的时间里出生,这样可以让孩子拥有大富大贵的命格。
也有人会算老人的离世时间,若老人恰好在那个时辰里离世,能够保佑后世子孙福运绵长。
前者我可以理解,毕竟剖腹产的时间可以提前预约。
但如何让老人按照规定时间死去……实在不能细想。
我不禁问道,“那你后来没有质问过你爸爸和二叔吗?”
江佩雯摇头,“我那时候太小了,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,只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件不好的事情,不能跟任何人提起。
我连什么是死亡都不知道,太奶奶的葬礼上,二叔和爸爸都在哭,我却和邻居家的孩子在嬉笑打闹。
直到朱姨抱着我说,让我去送太奶奶最后一程,太奶奶走了,我再也见不到她了,这才开始嚎啕大哭。
再后来,我逐渐长大,知道了杀人犯法,是要偿命的!
可如果我把这件事说出去,爸爸和二叔就要进监狱……
他们或许不是个好人,但他们真的很疼我。
至亲之人对你好不好,你是能感觉到的。
我已经失去了太奶奶,不想再失去爸爸和二叔了!
于是我决定把这件事埋在肚子里,假装自己忘了。
但我心里始终有个过不去的结,我下意识开始逃离,去离家较远的市中心念高中,只有放寒暑假才会回村。
我爸还总是叹道,女儿大了,不跟爸爸亲了。
我本以为,这个秘密会陪伴着我,直到我死去为止。
可两天前,朱姨偷偷打电话告诉我,老家出事了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