很多时候,人的思维会被惯势禁锢,分析问题顾此失彼。
大家此前的注意力都放在“孟婆”和孙冰死因是否有联系、孙冰是否自杀上,却忽略了对照孙冰的时间表分析孙金萍的供述是否真实。
可是谁会想到,身为孙冰的亲生母亲,孙金萍会说谎?
经江舟提醒,大家仔细一想,孙金萍简直漏洞百出。
按孙金萍所说,她回家的时间是十点二十五分,比儿子早到家五分钟左右。
然后她说进门后看到儿子的鞋子,高兴地上楼去孙冰卧室里找他,就发现他已经吊在窗帘杆上了。
实际上,孙冰的死亡时间是十点四十分左右。
也就是说,孙金萍来到孙冰卧室时,孙冰要么在写遗书,要么在系绳扣,根本不可能已经吊死了。
这短短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差,很容易被忽略,但是一经指出,就是天大的漏洞。
“马上传唤孙金萍!”
鲁春秋拿起面前的帽子戴上,“赵东晨、刘啸,你俩负责讯问孙金萍。周少杰,你跟我去现场再勘查一遍……”
每个人都有分工,唯独江舟闲着。
“鲁队,我干什么?”
江舟哪好意思偷懒,会后积极主动地拦住要出门的鲁春秋。
“你回办公室待命,楚城出差前警告我了,他不在岗,不允许我让你单独出警。”
鲁春秋又严肃地补充了一句,“你现在是他的大熊猫,国宝级的。”
这话内涵丰富。
江舟艰难地消化了一下。
“字面意思,你别多想,他做得对,其实你是我们整个刑侦队的大熊猫,重点保护对象。”
鲁春秋说完,抬手给江舟正了正帽子,“大熊猫戴警帽也不能歪。”
江舟……
“忙去了,你有空就盯着‘孟婆’,其他事不叫你不用管。”
鲁春秋补充了一句。
“我想看看孙金萍的讯问实况。”
江舟很想知道,孙金萍为什么要说谎。
“那和林宇尘一起去监控室。”
鲁春秋说完就急火火地走了。
江舟正要快走几步赶上前面的林宇尘,贺筝从后面挽上了她的胳膊,“姐,楚城还得几天回来?”
这时候江舟真没心情给贺筝当月老。
“不知道,这几天他没跟我联系,应该再有两天就回来了。”
出于礼貌,江舟还是敷衍了两句。
“姐,楚城喜欢吃什么东西,喜欢什么颜色,什么运动?你告诉我吧。”
姑娘软糯的声音娇俏动听,可让江舟一阵烦躁。
“你上次约他听音乐会,他去了吗?”
江舟是好意提醒她强扭的瓜不甜。
“去啦!他挺开心的,我们一起听完音乐会又去逛了一会儿商场。”
贺筝笑眯眯的。
恋爱中的小姑娘好面子,能理解。
江舟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,没有拆穿她,“那挺好,你刚才的问题可以直接问他呀,我也不太清楚。”
“也是,这些都是我们年轻人之间的事,姐是过来人,早就不关心这些了。”
贺筝一边陪着她往前走,一边自然而然地说。
江舟转头看了看贺筝,她眉眼含笑,眸若春水,看不出丝毫攻击性。
“嗯,是呀,姐老了。”
江舟索性给她个定心丸,“楚城在工作上是我的徒弟和搭档,除此之外,他不喜欢我过问他的私事,所以你以后有什么事就直接问他,他又不吃人,没事的。”
“呵呵……好呀姐。我爸说了,等他出差回来,让我叫他到家里吃饭,你到时候也来吧!”
贺筝笑颊粲然地说。
“贺副局长要见未来女婿,我去掺和什么?预祝你们聚餐愉快。”
江舟不动声色抽出自己的胳膊。
“我们档案室没什么要紧事,噢,对了,姐,前些天我有个亲戚说他有个朋友离婚两年了,正在找对象,我看你们年龄挺合适,要不我让他介绍你们认识一下谈谈?”
贺筝一脸期待地看着她。
“谢了,我暂时没那方面的打算。我还有事,你也先忙着?”
江舟说完就走。
她真不喜欢贺筝了,与年龄严重不符的圆滑世故,最主要的,她不喜欢听她说谎话。
不管对方是出于什么心理,即使是善意的谎言,她都不喜欢。
谎言就是谎言,都是有意隐瞒真相和欺骗,哪怕无关痛痒,在对方心里,自己都有点儿傻。
转过楼梯拐角,江舟就把贺筝忘了,急步上楼去监控室。
可是,她刚走了两个台阶,手机来了信息音。
楚城发来的:别理贺筝,我不会跟她回家吃饭,你把情绪调整好,下班按时回家少外出。
江舟愣了一下,随后哑然失笑,小样儿,监控我,管得还挺宽。
翻翻手机里的APP,果然,一个内网加密定位监控软件堂而皇之地躺在署名“CHU”的文件夹里。
估计这家伙出差前给她手机里安装的,她这几天都没在意。
她刚要删除,楚城像有千里眼:别删,我要二十四小时确保你的安全。
“好吧,随你。你在外面照顾好自己,注意安全。”
江舟现在对这个徒弟没脾气。
他功高盖主,有资格任性。
楚城乐不可支发来一个掏心胖猫的动态图:这么关心我,真幸福。
江舟翻了个白眼,脸上忍不住泛笑意。
收起手机来到监控室,林宇尘正在调试监控设备。
隔壁的讯问室里,孙金萍已经就位,赵东晨和刘啸和笔录员已经进入状态。
“开始吧。”
林宇尘坐下来,摁下墙上的电子铃。
江舟坐在林宇尘旁边,盯着孙金萍保养过度的脸,心里莫名紧张。
直视人性的丑恶与残酷,犹如孤身踏入一片荒芜的深渊,那是一种震撼心灵、窒息般的体验。
赵东晨单刀直入,“孙金萍,提供虚假证词是要承担法律责任,我们已经明确告诉你好几遍了,你为什么说谎?”
孙金萍吃惊地瞪大眼睛,“我没有呀?我哪有说谎?”
赵东晨出示医检证明:“孙冰死亡时间是晚上十点四十分左右,但是你说你十点二十五分左右进入他的卧室,发现他已经死亡。”
孙金萍眨了眨嫁接的长睫毛,眼泪就下来了,“噢,可能我记错了时间,中间只差十来分钟呢,我事后回忆出现偏差情有可原,死的是我亲亲的儿子呀,呜呜……”
这个解释倒也合理。
一般人在家里做什么,很少在意时间的精确性。
赵东晨:“但是你说你儿子的遗书是他当天晚上写的,从时间上分析,这封遗书肯定不是他当晚写的。”
孙金萍捂着嘴,难过地抽搐着肩膀,像压抑着巨大的痛苦,“我不知道啊,我之前没见过这个东西,你们问我,我就说当天晚上看到的……你们不会怀疑是我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吧?”
赵东晨:“我们调取了你居民区的监控,你是晚上九点十分开车回家的,为什么推迟一个多小时?”
孙金萍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水,和着泪水一起流,把她脸上厚厚的粉底冲得沟壑纵横,“我说了我太伤心了,谁还管回家时间具体早点儿还是晚点儿?”
赵东晨:“说一句谎都难以自圆其说,何况有这么多疑点,孙金萍,你儿子孙冰尸骨未寒,你还要昧着良心谎话连篇吗?”
孙金萍像搁浅的鱼一样呼吸急促,眼珠子转了两转,没有说话。
“你想好了再说,这是你最后一次坦白的机会。”赵东晨声音沉缓地说,“你不要自欺欺人。”
“孙冰是自杀,不是我杀的,不是我……”
孙金萍连连摇头,眼睛里却再也流不出泪水,满满都是惊慌。
“之前,我们问为什么孙冰的房间像刚刚收拾过一样,桌子、床头柜都擦得一尘不染,你说你有每天收拾卫生的好习惯。”
赵东晨出示两张照片,“但是你看,这张是在孙冰手机里找到的照片,是他随手给家里的泰迪拍的,家里收拾得可没这么干净。”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
极度的紧张和恐惧下,孙金萍已经说不出话来了。
“这两张遗书上都有你的指纹,从指纹的深浅和新旧程度上,两枚是案发前两天的,另两枚是案发当天留下的,你怎么解释?”
赵东晨有条不紊,继续出示证据。
指纹鉴定结果其实第二天就出来了,但是当时大家的侦破方向压根没有指向孙金萍。
再则,孙金萍是孙冰的亲妈,收拾房间时接触过作文纸也正常,但是如果结合其他种种疑点,这几枚不起眼的指纹就很可疑了。
“我、我……”
孙金萍揪着自己的前襟像喘不上气儿似的吞吞吐吐,终是熬不住崩溃,“我有罪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