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871章 湮没之于月陨 (三百七十一)
场景再次一转，已经是一个森林。周围的环境非常阴暗，空气中依然弥漫着浓重的血.腥味。而且这森林中的一切都在凋零，仿佛已是深秋。
伊莱恩走过森林重重的树障，到达森林深处。出现在他眼前的光景出乎意料，人狼罗丹躺在地上无法动弹，已经是被击败了的状态。其手脚都被砍掉，躺在地上暂时起不来了。
即使黄金乡中的人都有着再生能力，但人狼丧失理智之后再生能力明显变弱，这就给了那位老爷爷击败罗丹的机会。即便如此，那位年事已高的老爷爷居然能击败如此强力的怪物，他的战斗能力其实十分惊人？
＂哈，哈，哈……＂一手拿着剑，另一手拿着鞭子，那位老爷爷喘着粗气，浑身是血。虽然击败了对手，但他在战斗中的消磨也十分严重。他的身体逐渐变得半透明，仿佛随时都要消逝。
＂听得见吗，小罗丹？＂他低声说，＂现在的你或许丧失了理智，没法理解我的话。但伊索玛的星灵在听着这一切，总有一天你会把这一切再想起来，你会理解这一切吧。＂
＂嗷呜呜呜呜呜呜——！＂被割破了喉咙的人狼怪物在发着低声的嚎叫，它睁着发光的眼睛，恶狠狠地看着老爷爷。
＂你也许会以为你是个毫无天赋的孩子，你也许会觉得自己做什么都失败，总是低人一等。＂老爷爷低叹道，＂但是事实上，你并非毫无天赋。你的天赋很厉害，你有别人所不曾拥有过的强大的造物术天赋。
就连[映世宝珠]这种被认为无法用造物术复制出来的特殊神器，你都在年纪轻轻的时候就把它复制出来，并归为己用了。你的天赋非常惊人，同时也是非常可怕的。就连伊索玛的星灵都惧怕你的存在。
所以伊索玛的星灵才把我召唤出来。拥有特殊天赋的你需要特殊的照顾，星灵认为只有我能照顾好你。
我其实……是沉睡在伊索玛星灵最古老的记忆之中，开创了伊索玛这个文明的远古先人之一。准确地说，我是星灵用那位老祖宗遗留在星灵里的记忆所创造出来的，远古先人的复制品。
我的名字是，贝贝迪洛夫.贝奥武夫。我是[山中老人]，是[虚幻者]，是从历史上彻底销声匿迹的[隐世者]。
我原本不应该存在于这个时代，是被伊索玛的星灵强行召唤过来的人物。我来这里只是为了照顾你，让你可以平安无事地长大，避免你的力量不为坏人所用，或者被你自己恶用。＂
（欸？等等——）
伊莱恩倒抽了一口凉气。
（这个名字，以前好像曾在哪里听说过？！）
＂但是啊，小罗丹——＂老爷爷抹了把脸，把从他额头不断涌下的血抹去：＂是告别的时候了。＂
而老爷爷的脸也从原来的模糊不清，逐渐变得清晰了。那是一张狼人的脸，虽然苍老，但伊莱恩能辨认出那张脸的轮廓。那名银狼老爷爷，居然和伊莱恩认识的贝迪维尔先生有点相似！
＂你要知道一个事实。人的一生所能拥有的东西都是有限的。当你拥有的天赋是如此惊人，为了平衡你的人生，你便不可能拥有更多的天赋。＂贝奥武夫老先生叹道，＂我知道你用[映世宝珠]不断努力练习。我知道你比平常人多付出了亿万倍的努力。我知道你的痛苦，以及你所受的折磨。但是得不到的东西就是得不到，你本不该强求的。
我原本想劝说你不要钻牛角尖，希望你能像个普通的孩子那样快快乐乐地长大。然后等你长大以后，就会明白这一切，星灵会告诉你一切。但对凡事喜欢较真的你来说，这果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吗。
我很抱歉，一直把这件事瞒着你。我也很抱歉，没能把正确的价值观灌输给你。
事实就是，天赋并不是一切，孩子。你们凡人拥有再多的天赋，到头来其实也就那样。再多的天赋也不能让你超凡入圣，脱离凡俗的范畴。
相反，你真正拥有的东西，比这所谓的天赋更加宝贵——那就是你体内的黄金意志。
明知不可为而为之，明知必然要失败还是要去挑战。不断受挫跌倒，还是不断挣扎着爬起，永远不承认自己彻底失败，永远不言放弃——那种精神才是真正可贵的东西。它比世界上任何一种天赋都要重要得多。
它不是你与生俱来的优势，是你后天培养出来的能力。它是你灵魂之中最为闪耀的部分。所以啊，孩子，昂首挺胸，引以为傲吧。没有任何事情应该让你感到羞耻——你一生之中没有任何一件事！＂
听到这里，那头发狂的人狼流下了泪水。变成怪物的它原本不应该有理智，是不可能听懂老爷爷的话的。但它还是流下了泪水，仿佛那怪物体内罗丹的潜意识能理解这一切，因而在流泪。
＂但是啊……如果你真的那么在乎什么天赋，如果没有天赋真的会为你带来如此巨大的痛苦……就让老爷子我为你做些什么吧。这是我的临别礼物，我希望你能接受下来。＂
老爷爷扔掉了武器，伸出双手。他的眼睛在发光，那冰蓝色的光芒正是[莱斯福特放射光]——他的意识连接着真理的彼岸的证据。
那位老爷爷是[超越者]，他到达过[弦外之理]。又或者说，他的记忆的本尊，那位叫做贝奥武夫的远古先人，他到达过[弦外之理]。
＂［第四奇迹——卡玛（命运）创造］。＂老爷爷轻描淡写地述说着，＂请实现这孩子的愿望，给他一个让他引以为傲的天赋吧！＂
冰蓝色的光芒从老爷爷身上窜出，化作一道道的流星，落在那人狼怪物身上。
那怪物般的外形也逐渐消失了，罗丹的身体收缩，变瘦，重又变回原来那个骨瘦如柴的少年。
＂老…爷爷……？＂他有气无力地呼唤着。
＂再见了，孩子。和你一起生活的这段时间，我很开心。＂老爷爷半透明的身影也越发变淡，最终化成完全的透明，彻底消失。
从那一刻开始，再也没有人能记得那位老爷爷的存在。他在这个时代里仿佛就不曾存在过，一如他[虚幻者]之名。
他用自己的力量诱发的[第四奇迹——卡玛创造]，就是这样运作的：抹消一些已有的命运，以创造一些新的命运。
从那一刻开始，罗丹多了一个天赋，也就是雕塑的天赋。这可有可无的天赋也许会为他赢得一些赞赏，一些名誉。但这一切的代价，又是什么？
眼前的风景再次灰飞烟灭，伊莱恩看到的只是一片深邃无比的漆黑。然后…有海浪声从远处传来。
他循着声音的方向走，几乎是摸黑前进，直到他看到一片隐约的海岸。天与地的幽暗几乎连为一体，无法分出彼此，除了海岸上浪花涌动产生的一些白色以外，伊莱恩根本看不到前方有什么。但他可以远远看到一个人的轮廓，罗丹的背影。罗丹正背对着伊莱恩，在眺望着那片海的尽头。
＂罗、罗丹……＂伊莱恩走了过去。
＂不要再靠近了。＂罗丹却警告道，＂这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。＂
伊莱恩于是停下了脚步：＂我、我并不是想窥探你的隐私。但、但你需要醒过来，恢复理智，不能像个怪物一样继续攻击我们了。＂
伊莱恩并不知道外面的时间过去了多长时间。也许外面的时间只流逝了一瞬间。毕竟用精神攻击侵入其他人的内心世界，时间的流动和现实不一样。但不管怎样，他需要叫醒罗丹，他不能让那个人狼怪物继续大肆破坏了。
＂我想醒来的时候自然会醒来。＂罗丹叹道，＂你们原本让我继续待在货柜箱里就好的，为什么要好管闲事把我放出来。等这个晚上过去之后，就像做完一场噩梦那样，我会恢复理智的。＂
＂但、但如果你不能呢？如、如果你最终还是需要人帮助，才能恢复理智呢？＂伊莱恩反问道：＂你、你能保证在明天的作战之前恢复理智吗？我、我们会需要每一个人的力量，来和那群丧尸抗衡！＂
＂那就是问题所在——我明天也许不会和你们一起去对付丧尸。鉴于我看到血就会晕过去，我跟你们一起去，只会成为累赘。＂
所以罗丹从一开始就打算这样做。他根本没打算去参加明天的战斗。
＂……结果，我果然不管做什么都是错的。＂罗丹叹道，＂生来就没有天赋的庸人，不管怎么努力都不会有所作为。就连帮助你们战斗都做不到。哪怕是我雕塑的天赋，也是贝奥武夫老爷爷施舍给我的，为此他还牺牲了自己。＂
伊莱恩本来想反驳说罗丹的造物术天赋很厉害。但他觉得现在不是争论这个的时候，就没有开口反驳。
相反，他改换了一种说法：＂你、你其实还是有一个独一无二的天赋，名为[努力]的天赋。其、其他人像你这样一直尝试又一直失败的话，他们早就放弃了。只、只有偏执如你，才会一直试着努力到最后……哪怕这些努力不一定会有回报。＂
不，应该说，世界上大部分的努力都不会有回报。人们努力为某件事去付出，然后得到回报的情况，其实是少之又少，完全是低概率事件。
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人所做的绝大部分努力，都是得不到回报的。
差别只在于，有些人因为努力过，得不到回报，就心灰意冷地离开；
而另一些人则偏执到底，一直地一直地努力，试着通过持续投入更多的努力来得到回报。
这些偏执者中，有些人最后得到了回报，哪怕他们付出的努力和得到的回报远远不成正比；而另一些，即使到最后的一刻都没法得到半点回报，然后含恨而终。
结果，世界总是残酷的，不公平的，甚至是极度刻薄的。不管是在这黄金乡还是在现实世界里，都没有太大差别。
＂但、但不管是失败还是成功，有一件事是我必须说的——＂伊莱恩从沉思中回过神来，继续道，＂你努力过，跌倒过，然后再次爬起来的样子……我并不认为它可笑，或者卑微。相反，我觉得这样子很帅。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到这一点的，大部分人跌倒之后马上就一蹶不振了。＂
＂我也一蹶不振过。＂罗丹补充道。
＂那、那只是一时的，那之后你不就重新振作起来了吗。＂
罗丹没有回应。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事，罗丹自己都不太清楚。老爷爷从那一天起，就从他生命中彻底消失了。罗丹也只是多了一个所谓的雕塑的天赋——天知道那个天赋是他通过亿万个小时不断练习而得到的东西，还是老爷爷送给他的礼物？
他失去了唯一可算是他亲人的老爷爷，大闹过一番，然后在政.府更加严密的监管下继续过他的日子。他没有崩溃，而是继续完善他雕塑的技艺，最终被认同为大师。如果做到这种地步还不算是有在振作，那怎样才算是有振作？
罗丹没有正面回应伊莱恩这个问题。事实上他也许不算是有振作起来，只是，生活必须得继续下去。
＂虽然你是个擅自闯入我内心，窥探我过去的讨厌鬼，＂冰龙人青年低哼道，＂但有一件事我必须得感谢你。是你让我重新记起了那位老爷爷的模样。这一次，我绝对不会再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。＂
你高兴就好。伊莱恩心里回了一句。
＂现在，离去吧。让我一个人静一静。＂罗丹哼道。
然后整个世界在伊莱恩眼前收束，仿佛天地宇宙都被压缩成一个点，一个黑点被无尽的白色包围着。
伊莱恩被逐出了罗丹的内心世界。